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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文資博物館
在澎湖開始探勘「將軍一號」的同時,籌設水下文化資產博物館的想法就已經被提出。我們的立場是,凡是對台灣海事歷史教育有幫助的事情我們都樂觀其成,並且願意貢獻一己之力,但是根據過去台灣的經驗,不免也擔心這件事會怎麼發展。 瞭解內情的人都知道,台灣政府對於文化場館的建設往往與蓋房子劃上等號,連要展甚麼、怎麼展都還沒討論清楚就急著先競圖開建築標,建築師天馬行空,評審沒有標準的評判,最後是花了天價的營造費用,卻蓋了一座不適合使用的空間,這種建築霸凌文化的例子在台灣文化場館可說是不勝枚舉。 譬如政府對外宣稱投資一百億在文化建設,實際上可能七十億都拿去蓋房子了,那與文化建設何干,只不過是肥了建築營造行業,更何況台灣到處的閒置空間不思活化利用,還要繼續增加新的蚊子館。不僅如此,設備硬體廠商還要再分20%。由於業主被硬體供應商包圍,還沒決定內容就先決定設備,倒因為果,造成科技氾濫與審美疲乏(想想滿場的投影機與到處都是的頭顯VR),這些設備不但昂貴,還難以維護,後續的錢不到位就成為爛尾樓。 最後剩下不到10%的資金要設計、要佈展、要採購文物、要營運當然不夠,結果就只能因陋就簡,但這才是博物館牛肉之所在呀,用黃金碗裝牛雜湯,真是本末倒置。如果水下文資博物館也是從蓋房子開始思考,將來的下場就已經可以預期。 水下文資博物館不同於其他博物館,大部份展品看不到,因為水下文資法的精神是現地保存不打撈,觀眾又不可能都穿著潛水裝備下海去參觀,那要展甚麼?如果只是圖文板多媒體,那就不用花幾十億成立實體博物館了,網路全都可以做到。文物是博物館的核心價值,沒有鎮館之寶就不會有吸引力。不要相信廠商的忽悠,這不是AR、VR、多媒體可以代替的。但問題是台灣的水下文資有稱得上是「鎮館之寶」的嗎?至少到目前為止我認為是沒有的。 台灣海域沉船雖然多,但知名的少、重要的更少。以二戰沉船來說,在台灣海域沉沒的幾乎全部都是日軍徵用的商船,多半名不見經傳,不像所羅門海域號稱「鐵底海峽」,因為有上百艘日本著名戰艦沉沒於該處。台灣海域較有價值的二戰沉船我認為是沉沒於基隆外海的日本戰鬥艦「金剛」、彭佳嶼的豪華郵輪「高千穗丸」、平潭島的「阿波丸」。後者已經被大陸打撈,前二者台灣大概沒有技術與資金,最重要是沒有企圖心去打撈。更不用說像瑞典的Vasa或英國的Mary Rose能夠讓整艘沉船進入博物館內而成為世界的焦點。 全球著名的沉船博物館除了上述二艘,還有廣東的「南海一號」,雖然它與我們的「將軍一號」、「空殼嶼一號」一樣都稱「一號」而沒有船名,但「南海一號」的價值在它載運的八萬件宋瓷,無論數量或品項都完勝,想想看一件瓷器在蘇富比可賣一千萬的話,八萬件是個甚麼概念?當然文化的價值很難這樣比較,但博物館開了就是要有吸引力,我想不出安平壺要如何吸引國際觀光客?其實台灣海域不是沒有寶,譬如荷蘭東印度公司運往歐洲貿易瓷的商船許多沉在澎湖與東沙,只是我們還沒找到。我們的政府寧願花百億去蓋場館,不願意花一億來打撈可能的鎮館之寶,這種邏輯實在難以接受。 目前台灣出水文物大約來自23個標的,數量很少,沒有太重要的品項,重複性也高,加上研究判讀不足,缺少歷史脈絡,展出很難有吸引力,因為觀眾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水下文物研究並非潛水者的專業而是歷史與造船學者的專業,譬如文物當中有一些標名為金屬管,但非常類似通話管喇叭口的發話端與有蓋子的收話端,當知道那是什麼就有可能分析得出船的年代甚至身份,否則展示金屬管有甚麼吸引力?不過台灣研究古船(包括帆船與蒸汽輪船)的基礎很薄弱,這又是另一個問題。總之要以台灣現有的文物條件要成立水下文資博物館是還頗有距離的。 台灣討論水下文資產往往與潛水探勘劃上等號,這是許多人的刻板印象,但水下文化資產的重點是「文化資產」,雖然水下有一定的物理特性讓它有別於一般的陸地文化遺產,但也不能因此本末倒置,偏重潛水而忽略對船史與航海史的研究,畢竟這是水下文化資產博物館而不是潛水博物館。 從博物館經營效益的角度,水下文資最吸引人的還是船的身份與海難的故事,就像「鐵達尼號」一樣。潛水探勘除非是有很高端的技術、艱難的過程、重大的發現,像巴拉德(Robert Ballard)團隊或微軟創辦人保羅·艾倫(Paul Allen)那種的,否則沒有甚麼可以吸引遊客之處,台灣的水下考古目前顯然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目前水下文資博物館預定的館址傾向在澎湖,從發掘沉船數量的角度這是很直接的思維,但是既然水下遺址與陸地展示已經脫鉤,則兩者其實已經沒有必然性。另外是從發展地方觀光的角度,從澎湖的立場當然是好的,但也影響它未來人流的KPI,因為想進館參觀的人首先他必須是去澎湖旅遊的人,這可能就過濾掉不少潛在的觀眾。我不是反對在澎湖,相對來說它還是比較適合的,但請勿用膝蓋式反應認定那就是唯一的定律,這不是文創人的思維方式。 主事者是重要關鍵,台灣過去的教育訓練出一大批很會考試當公務員卻沒有甚麼想像力的科技官僚,在處理博物館籌建時往往成為災難,基隆那個館就是個例子。但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在這兒我要特別推崇屏東海生館的創館館長方力行博士。當年海生館在籌備設計時,方館長提出要在生態缸中「放一艘沉船」,所有的人都反對,理由是沉船太重了結構無法支撐,或是鐵屑會不斷釋出汙染水缸等等。方館長說∶「我又不是要放一艘真的沉船,我要的是觀眾覺得水裡有艘沉船才像海底。」最後是用造景的方式,既解決結構承重與鐵鏽汙染問題,還能根據需要決定船的大小式樣與方位,這就是今天海生館水池中那艘沉船的由來。你可以發現其他人都是「實用」的理工思維,但方館長是「體驗」的人文思維,這是很重要的分野。所有設計博物館的人都應該重視「體驗」這個詞彙,「體驗! 體驗! 體驗!」,因為很重要所以說三次! 現實上水下文資博物館可能無法獲得那麼多文物,尤其若要對應歷史時間軸或地理空間軸一定有許多區無可展之物。一般的圖文板是撐不起這個場面的,博物館展示必須要有可視性,但在海難現場很難有圖像資料能夠留存下來,所以我才會大量繪製歷史場景再現插畫,讓全部海難的現場都能夠視覺化讓博物館有物可展,或作為影視媒體製作的設定參考。我認為這是籌建水下文資博物館的基礎建設,遲早都得做,沒有人做我就自己投資來做。 最後變成是「水下文資館」還是「水下蚊子館」,現在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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