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 灣 海 事 博 物 館
Taiwan Maritime Museum

蔡牽

(圖說1) 蔡牽第二次犯台獲得大勝,率眾從鹿耳門水道進入台江意圖攻取府城,本圖表現蔡牽媽指揮放炮。蔡牽媽才是蔡牽海盜事業真正的靈魂人物,而且有色彩豐富的故事,是海盜主題的最佳元素。蔡牽媽據說在第三次犯台時在東港戰役陣亡。


免劫票與海俸
蔡牽是福建同安人,出身貧窮,曾做過棉被店彈棉花的工人與在碼頭補破漁網餬口。1794年(乾隆59年)因犯法亡命而成為海盜,當1797年(嘉慶2年)官方注意到他的時候勢力還很小,但是不過3年到了1800年(嘉慶5年)就已經擁有30多艘船,成為海盜中最大的一支,這是有特殊背景原因的。

海盜的問題一直都存在閩浙粵省與台灣,但乾隆中期的局勢變化改變了海盜的生態,一是安南的阮光纘政權遭阮福映擊敗,造成原來侵擾中國南方的艇匪失去依靠,二是當時閩浙一帶幾支海盜集團被朝廷招安或剿滅,剩下的殘餘勢力就被蔡牽與朱濆兩股勢力吸收而迅速壯大。(註1)


(圖說2) 根據記載,蔡牽貌不驚人,矮小、黃瘦,左額有刀疤,身著蕉布短衫、青褲,花綢布包頭,手帶金鐲,赤腳穿鞋。性格果敢、機變,人稱「大出海」。

當然蔡牽能夠壯大光靠時機是不夠的,他本身的條件也很有關係。除了傳說中蔡牽媽的因素,蔡牽本身很善於理財,是財務狀況最佳的海盜,並懂得靠金錢來收買福建地方官府﹑水師﹑仕紳與商人形成合作共生的利益關係,(註2)加上閩浙粵三地督撫之間的矛盾以及與朝廷的步調不一致,讓蔡牽趁勢坐大。

當時的海盜主要打劫商船與擄人勒贖,由於商船要在指定的口岸接受海關檢查,有時一等就是十幾天,這不但給關員勒索的機會,也讓海盜很輕易就可掌握商船的行蹤,只要在商船的必經之途等待就必有所獲,根本不需要大海撈針。至於蔡牽更只需要販售「免劫票」就能讓商家主動上門交錢,當時的行情是每船離港要付400番銀(西班牙銀元),回港要付800番銀,以當時物價這是驚人的獲利。蔡牽的「免劫票」兼具了過路權認證與收稅契單的雙重意義,這本來是公權力,但因為政府官員的怠惰與貪瀆,就成為蔡牽的機會。蔡牽的「免劫票」還有代理承銷的制度,天地會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蔡牽發行「免劫票」的作法與當年鄭芝龍販售保護令旗的概念類似,都是讓海商覺得與其被搶後再贖船,不如事先付保護費來的省事,如此海盜就不需要真的在海上打劫而能夠輕鬆的賺錢。相較於當時清政府的海關貪瀆嚴重,而且拿了錢還不負責任,海盜雖然收保護費,卻信守江湖道義,這讓海商更樂於與海盜打交道,甚至發展成為利益共同體,協助修造船隻﹑提供物資補給與銷贓。

我們知道所有的航海都必須倚靠陸上基地提供後勤支援,蔡牽以「陸地撒網﹑海上收成」的觀念建立了整個產業鏈,後來移往台灣發展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福建的陸上資源被壓縮必須尋求新的基地。這與明代鄭氏家族的發展十分類似。不過蔡牽與鄭芝龍最大的不同點是,鄭芝龍發展成為閩南海商集團,蔡牽則至終仍是海盜而沒有變成海商。


(圖說3) 蔡牽嘉慶二年春(1797)最初來台登陸的地點是蘇澳。嘉慶十二年秋(1807)另一股海盜朱濆也流竄來此。

蔡牽買通地方官府的主要關鍵人物是閩浙總督玉德。玉德是旗人,嘉慶4年上任,在蔡牽事件中是主張招撫的代表性人物,他極有可能收受蔡牽的賄絡,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他所做一切都是有利於蔡牽。

蔡牽買通玉德以及地方官員與水師官兵的錢稱做「海俸」,這並非蔡牽的發明而是福建漳泉沿海一帶實施多年的陋規,蔡牽只是更長袖善舞﹑善於運用而已。需要說明的是「海俸」不僅僅是金錢的賄絡,更隱含有「海盜制海﹑官兵制陸」的海陸分權觀念。

「海俸」發揮的作用使得蔡牽可以事先獲得水師出動的情報,也能夠在官軍的眼皮下修造船隻與取得補給。由於福建從上到下已經成為利益共同體,所以總督玉德必然是主張招撫的,也因此對極力主張清剿的李長庚非常忌憚。

玉德在嘉慶11年3月因李長庚上奏皇帝而被解職回京由刑部查辦,主要原因倒不是「海俸」,而是嘉慶擔心玉德的公開招撫影響士氣,加上對李長庚的能力產生信心,從此才讓清剿派佔據了上風。(註3)


同安船與李長庚
蔡牽能夠橫行海上清朝水師莫之能禦,與他使用「同安梭船」有很大的關係。同安梭船原來是民間使用的商船,尺寸與性能都優於同時期清朝的水師戰船。同安梭船的特點是船牆很高,比李長庚最大的水師戰船還高了五﹑六尺,不但適合在高海況下航行,接戰時讓清軍爬不上來又能居高臨下攻擊,清軍水師船根本無法匹敵。蔡牽是以海俸賄絡閩浙總督玉德讓他可以在福建以商船名義建造同安梭船再轉為海盜之用。


(圖說4) 蔡牽的同安船船檣高聳,讓李長庚的水師無法攀爬上甲板戰鬥,反被居高臨下攻擊。

海盜的船會比水師的還厲害,是因為當時的商船為了出洋本來就造的比水師船高大,而蔡牽的船是假冒商船名義在福建訂造之後轉為海盜船使用,就形成海盜船優於水師船的奇特現象了。不過要在官府的眼皮底下訂造船隻,當然要用金錢打通上下關係,這就是當時福建官場既存的現象。

即使李長庚的船隻規模與性能都不如蔡牽,但總是能以少敵多,成為蔡牽的剋星,主要原因李長庚對於海戰非常有經驗,而且常有出其不意的戰法讓對手防不勝防,譬如假扮商船隱藏兵力突襲,或孤立蔡牽座船隔斷其他賊船來相援,甚至派水性好的人潛到敵人的船底搞爆破等等都是李長庚的發明。其次李長庚非常主動,常不畏風雨出擊或進行夜襲,這在其他省的水師是極為罕見的,而且李長庚親自培養的部將也都像他一樣勇猛,能以少勝多也就不足為奇了。(註4)

李長庚曾多次奏請建造同安梭船來對抗蔡牽,但都因玉德的反對而無法實現,一直到嘉慶11年玉德被革職,才開始以大號同安梭船的式樣建造60艘水師戰船(台灣水師分配同安梭船 30 艘,編為善字號,分設台灣協標中、左、右三營),同時限制其他商船的尺寸以免轉為海盜所用。之後福建水師與台灣水師的外海戰船全部都改為同安梭船,清軍的戰力大增,終於有能力剿滅蔡牽。(註5)

我們今天能在台北故宮看到清代同安船的圖樣,是因為1817年閩浙總督汪志伊奉諭打造 2 艘戰船的繪圖貼說分別標號「一號同安梭船」(可搭載火炮14門)與「集字號同安梭船」(可搭載火炮25門),這兩張圖留存在北京宮中,後隨故宮博物院遷來台,所以我們今天得以考證其尺寸式樣與配置。

李長庚與蔡牽一樣都是福建同安人,但出身自浙江水師系統,對於海戰有超過30年的經驗,是強烈主張清剿的鷹派人物。當時海盜間流傳一句話:「不怕千萬兵,但怕李長庚」

李長庚的主戰可能打破福建當地的既得利益結構,玉德對他當然是非常忌憚,於是處處制肘,不但不予人力物力支援,還故意利用蔡牽行蹤飄忽不定的特性與皇帝急於清剿的心理嚴令李長庚時時出洋,讓他為了不實的情報疲於奔命海上而一無所獲。由於玉德的私心,造成李長庚的兩名副手總兵胡振聲與羅江泰的犧牲,最後李長庚的陣亡也多少與此有關。

嘉慶皇帝為何要派一個不懂海戰﹑操守又不佳的文臣來擔任李長庚的上司﹖這當中就有許多值得琢磨之處。嘉慶對於精於海戰如李長庚的這批將領其實並不信任,所以玉德是被派來扮演制衡的角色。此外嘉慶並非一開始就主戰而是在招撫與清剿之間猶疑不定,最後嘉慶甚至利用李長庚的戰死來激勵士氣成為剿滅蔡牽的籌碼,這就註定了李長庚悲劇英雄的命運。(註6)


進犯台灣與稱王
當時閩台貿易正進入所謂的「小港走私貿易時期」,船隻由大型商船變成小型漁船,而且不走正口改走私口,這就對蔡牽的海盜事業產生影響。這時他發現台灣淡水盛產稻米輸往大陸,到淡水搶劫比在大陸沿岸枯等更有效益,所以被吸引來到台灣。

蔡牽總共四次進犯台灣。最早在嘉慶2年(1797年)就曾經來到蘇澳打劫並曾經窺伺鹿耳門。第二次是在嘉慶9年(1804年)4月攻入鹿耳門,俘獲了大量的商船﹑火砲與米糧,可說大獲全勝,在回航時還擊斃了溫州水師總兵胡振聲。由於在此次犯台繳獲了大批米糧,他將其中部分支援另一股以廣東海域為地盤正在缺糧的海盜朱濆,雙方因此聯合讓閩浙與廣東的海盜勢力連成一線,擁有80餘艘船隊,聲勢達到最高點。(註7)

不過蔡牽與朱濆的合作時間非常的短,當年八月蔡﹑朱聯軍與李長庚主力在浙江馬蹟洋發生戰鬥,李長庚利用各個擊破的方式將蔡朱聯軍擊潰,蔡牽與朱濆僅以身免各自駕船脫逃,從此雙方產生嫌隙,蔡牽因無法進入廣東海域獲得資源,只好回頭在當年11月第三度進犯台灣。

蔡牽以50艘船,一千餘人登陸淡水,接著在12月17日攻破鹿耳門直到第二年初離開,期間曾與清軍在澎湖﹑東港﹑旗后﹑小琉球發生多次海戰,並遭受風災的損失,最後退回福建。

蔡牽在第三次犯台時損失慘重,但是卻在當年底(嘉慶10年(1805年)11月)以更多新船與武裝進行第四次犯台,中間間隔不到十個月,可見蔡牽在福建的動員能量。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一次蔡牽在滬尾自立為「鎮海威武王」,立年號為光明元年。

若說蔡牽自立為王是開始有政治意識這倒也未必,蔡牽以迷信號召台人抗清與朱一貴﹑林爽文所為並無二致,主要是為了取得佔領台灣的正當性,雖然設立各種官職組織卻仍然必須依賴金錢利益與鄉土關係來運作,談不上有共同的政治理念,甚至根據記載,蔡牽與下屬之間的關係仍如同盜賊團夥,完全沒有君臣之分,所以很難成事。(註8)


(圖說5) 嘉慶10年(1805年)蔡牽第四次犯台,在滬尾以「鎮海威武王」名號稱王,這是因為他的福建關係已失,為延續「陸地撒網、海上收成」的戰略必須取得陸上基地,尤其在滬尾能獲得台灣北部出產的硫磺,這是製造黑火藥的重要原料。

蔡牽第四次犯台時糾集了一萬餘人,分為淡水、鳳山、嘉義及台灣縣四路。蔡牽採行聲東擊西的策略,11月14日從滬尾﹑八里登陸,溯淡水河至新莊並攻入艋舺,接著圍困竹塹(新竹),清軍聞訊連忙北上增援,蔡牽的南路軍卻趁隙於11月23日攻陷了鳳山城,府城分兵前往防堵造成防守空虛,這時蔡牽的艦隊已經自滬尾南下,輕易攻佔鹿耳門讓艦隊駛入台江內海。(註9)

這時的府城非常危急,幸好三郊商人陳啟良發動捐獻招募義勇隊,並出資建造西門口外的木城,讓蔡牽久攻不下,(註10) 這時浙江水師提督李長庚已經率隊抵達鹿耳門口外,蔡牽用三艘同安船沉沒阻塞航道,卻也把自己困在台江內海。最後清軍水陸兩路總攻,蔡牽大敗,只好買通清軍從鹿耳門的縫隙潛逃出海,從此永遠離開台灣。


覆滅與傳奇


(圖說6) 1807年12月李長庚在廣東潮州黑水洋圍困蔡牽,在登敵船戰鬥中李長庚被擊中胸部(一說喉嚨)陣亡。

與李長庚對立的玉德下台後,閩浙總督的繼任者阿林保仍然是個旗人,也同樣想用招撫的手段而不願花功夫去清剿,但他比玉德更狡詐,竟然想出要李長庚弄一個假人頭去欺騙皇上說是蔡牽,並說功勞都算是李長庚的。李長庚當場拒絕並拂袖而去兩人因此鬧翻。

這時的蔡牽因為玉德垮台,福建待不下去而逃到廣東海域,阿林保就催促李長庚立刻出動跨界追擊,不管同安梭船是否適合廣東水域,也不管李長庚補給或船隻整修的問題。

嘉慶12年12月24日李長庚在廣東潮州黑水洋以優勢兵力圍困三艘蔡牽的船在一個島嶼的港口,這時阿林保又嚴令限時達成否則究辦,李長庚大怒心想今日若不解決蔡牽唯有一死,率兵跳上敵船奮戰,被蔡牽的奴僕林阿小以火槍偷襲擊中胸部而死。(註11)

李長庚的陣亡震動了朝廷,嘉慶皇帝下御旨要求各路水師為李長庚報仇,嘉慶14年(1809年)李長庚部將王得祿、邱良功分接任福建與浙江提督,同時徵用大批民間的同安梭船參與圍剿。雙方在浙江台州漁山外洋血戰一晝夜,蔡牽寡不敵眾最後自爆座船,包括蔡牽家小及部眾250餘人全部隨船自沉而死,餘眾皆降。


(圖說7) 1809年蔡牽與王得祿率領的清朝水師在浙江台州漁山外洋血戰一晝夜,蔡牽寡不敵眾最後自炸座船沉海而死,餘眾皆降。

說到蔡牽,不能不提他的妻子,人稱「蔡牽媽」的呂氏。蔡牽媽是是剃頭匠出身,非常有見地。傳說她既是彈藥的監造者,也能親自操炮。事實上蔡牽能夠成為海盜中的領頭人物,「蔡牽媽」是重要關鍵,她比蔡牽有謀略,而且外貌美艷又放蕩,聽說常常與年輕的男俘虜發生關係並且擅自縱放,蔡牽也莫可奈何,這讓蔡牽媽的事蹟讓更加傳奇。蔡牽媽據說在蔡牽第三次犯台的第二年初(嘉慶10年,1805年)在東港之役中被清軍擊斃。(註12)

我們還要特別提到台灣籍的王得祿,他因此役之功勞最後官至浙江提督加太子太保銜,為臺籍人士在大清朝廷中位階最高的官員,今嘉義縣太保市就因王得祿之官銜而得名。

蔡牽留下了許多傳說。他曾經屯兵馬祖與東引,所以在馬祖有所謂蔡牽留下藏寶謎語「九罈十八缸」的傳說。其次相傳蔡牽在這兒興建了4座天后宮,這是有可能的,因為馬祖屬於閩北,原來沒有媽祖的信仰,假如有媽祖廟一定是閩南人興建的,而且馬祖原來的名稱是竿塘島,因為蔡牽的媽祖廟才改稱馬祖。

蔡牽的另一個傳說是「犁麥大王」,這是東引媽祖廟內供奉的一尊神像,相傳有一次蔡牽的船停泊在東引的北澳港,看到山頂上有農夫牽牛在犁還未長成的麥子,蔡牽覺得奇怪派人登上山頂卻遍尋不獲,這時卻望見遠方有幾十艘清軍的戰船開來,蔡牽趕緊離開而逃過一劫。為感謝那位犁麥子的農夫顯靈相救,於是就封他「犁麥大王」。

蔡牽與李長庚﹑王得祿的故事非常的戲劇化而且色彩豐富,是拍電影極佳的劇本,精采度絕對超越迪士尼的加勒比海盜或日本的海賊王。


(註1) 吳建昇,《嘉慶十年(1805)海盜蔡牽攻台行動之研究》(崑山科技大學學報第四期,2007年7月),頁145。
(註2) 李若文,《論海盜與官兵的共生相剋--關於蔡牽、玉德、李長庚三人之間》(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海洋史研究專題中心第十屆海洋史國際學術研討會,2006年8月),頁3。
(註3) 同上,頁6-18。
(註4) 同上,頁24-25。
(註5) 同上,頁31-32。
(註6) 同上,頁38-40。
(註7) 吳建昇,《嘉慶十年(1805)海盜蔡牽攻台行動之研究》(崑山科技大學學報第四期,2007年7月),頁147。
(註8) 同上,頁152。
(註9) 同上,頁146-162。
(註10) 李文良,《清嘉慶年間蔡牽事件與台灣府城社會的變化》(台灣大學文史哲學報第八十六期,2017年5月),頁24。
(註11) 李若文,《論海盜與官兵的共生相剋--關於蔡牽、玉德、李長庚三人之間》(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海洋史研究專題中心第十屆海洋史國際學術研討會,2006年8月),頁22-28。
(註12) 吳建昇,《嘉慶十年(1805)海盜蔡牽攻台行動之研究》(崑山科技大學學報第四期,2007年7月),頁149。




【甲必丹學院】 【台灣海事博物館】 【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