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18:元宇宙與歷史場景再現

各位好,我是姚開陽,歡迎加入「甲必丹如是說」的節目。今天我要來談「元宇宙與歷史場景再現」。

現在「元宇宙」Metaverse變成熱門話題,很多人很興奮的說,太棒了,以後只要戴上眼鏡就可以進入虛擬的世界,以另外一種身份去進行互動體驗,譬如到西班牙時代的聖薩爾瓦多城,持這種想法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教授學者或是科技界大老。

會講出戴上眼鏡就可以進入西班牙時代聖薩爾瓦多城的人,要不是台灣傳統「硬體掛帥」的思想中毒太深,就是想要忽悠你買VR眼鏡設備的硬體廠商,甚至是下一個泡沫的製造者。

我之所以這麼講,是大家都把重點放在設備,以為內容會自動產生,請問沒有人去製作聖薩爾瓦多城的場景,你戴上眼鏡會看到甚麼?啥也看不到呀! 所以重點是內容而不是設備,而當有了內容,是不是要用戴眼鏡的方式也就不是重點了,因為能創造沉浸體驗的方式有很多種,戴眼鏡不是絕對必要,甚至是蠻不適合的一種方式。

(圖說:西班牙人17世紀在雞籠興建的聖薩爾瓦多城,如果沒有人把它畫出來,元宇宙也不可能自動再現。)

如果要進入西班牙時代的聖薩爾瓦多城,就必須先建立聖薩爾瓦多城的歷史場景,問題是那個場景現在已經不存在,遺址在和平島台灣造船的船塢底下,所以必須透過文獻考證,田野調查,然後根據這些研究繪製歷史場景再現的原畫,再根據這些原畫去用電腦做動畫與進行互動VR的編成。前半段的過程與寫歷史學術論文類似,後半段則是很專業的藝術製作過程。無論是西班牙人的聖薩爾瓦多城、荷蘭人的熱蘭遮城,或是北宋時代的清明上河圖都是一樣的。

說到清明上河圖,我曾經在2010年上海世博會為中國國家館創造了「會動的清明上河圖」的創新展示型式,當時我擔任中國館的創意總監,那是用一百多米的投影長廊出現北宋時代汴京的市民,在清明時節到汴河上,迎接從江南載運春米進京運糧船的場景,這可以說是「元宇宙」的雛型。

事實上在這之前的2004年,我就已經與台北故宮博物院合作,以其館藏的清苑版清明上河圖製作了全球唯一的「清明上河圖4D電影」,這比中國館「會動的清明上河圖」更加困難,除了使用主觀視線前進的3D立體影像,搭配4D體感特效的技術外,更重要的是,不像中國館「會動的清明上河圖」只是在張擇端版的原畫上加工,讓車船人馬動起來,純粹的2D視角,也沒有太多需要考證的地方。但是我們這部4D電影大部份是在場景當中,以主觀視線往前穿梭,也就是會出現許多原畫沒有畫到的地方,這就成為最大的挑戰,因為這些場景都需要考證,並且重新設計與創造。

除了4D電影院,這套清明上河圖的材料還被做成「歷史望遠鏡」在大陸的主題樂園裡營運。就像在風景區可以看到那種投幣式的觀景望遠鏡一樣,只不過目鏡中所看到汴河與虹橋的場景是虛擬的影像,場景中的車船人馬都會動,視角並且能夠隨望遠鏡的指向左右轉動。它的體驗型式與VR眼鏡十分類似,但是更適合在公共場所自動化營運,因為沒有密接接觸。所以為什麼我常呼籲不要被VR眼鏡給蒙蔽了,那絕對不是VR體驗的唯一方式,而且極不適合在公共場合使用。

這種「歷史望遠鏡」在國外經常出現在文化古蹟景點,其實也蠻適合用在像基隆、淡水或台南這種有許多歷史場景的地方,可惜地方政府寧願花錢去放煙火、搞燈會、做光雕這種一次性的花費而不考慮這種最有效果的作法,所以真不知道他們所謂的歷史場景是要如何再現。

由以上所述,雖然當時還沒有元宇宙這個名詞,但我們所做的其實已經很接近這樣的概念,所以我可說是「元宇宙的先行者」。也由於這些經驗,當2017年我開始做大雞籠歷史場景再現插畫的時候,腦海中已經有了完整的系統架構。

在整個架構中最重要的就是歷史場景再現的原畫,它是後續製作3DVR或AR的依據,因為歷史場景再現畫作是經過嚴格的歷史考證,並且加入了故事元素,與定義了藝術風格。這不是動畫師或軟體工程師的專業而是創意總監的工作。過去很多人以為動畫師可以搞定一切,這是嚴重的錯誤,動畫師就只是動畫師,沒有現場實拍導演經驗的人,是無法掌握說故事與電影語言的能力。

說來諷刺,外人對動畫師的誤解恰巧是我們公司進入這一行的原因,我從1994年開始在原來的製作公司內成立電腦動畫製作部門,當時主要是服務自己的廣告片客戶。1999年的時候,有一家科技公司想要搞動感平台模擬器,需要有一段動態影片來搭配展示與測試,看到我們有動畫製作能力,於是來找我們合作,誰知做到一半他們就放棄跑路了,我們看著已經做到一半的成品,沒有辦法只好跳下來收拾殘局,才讓我們今天在這個產業有這樣的局面。

這家科技公司的認知是台灣社會普遍的典型,就是把我們當成一個做動畫的,以為有動畫師就可以做出電影,完全不知道編劇、導演、製片的存在與價值,這個誤解直到今天還是很普遍,也就造成台灣這個產業一直在走冤枉路。

會造成這個現象主要原因是主導者大部分都是硬體廠商,承襲台灣科技掛帥的思維,對於體驗內容則是被簡化成: 不過就是找人做條動畫片嘛! 而動畫師自己也以為可以獨攬編劇、導演、攝影、燈光、美術設計、服裝、化妝、特效、後期製作的全部工作,這就應了我說的不尊重專業,這樣的結果就是台灣始終無法建立真正的產業鏈。

VR或3D電影由於是虛擬的場景,所以必須要用電腦動畫的方式製作,但是動畫與卡通是不一樣的概念,雖然是電腦動畫,卻是模擬真實的環境,這時現場實拍經驗就很重要,出過外景的人對於在大自然下的陽光與氣候變化是敏感的,也對攝影機的鏡頭光學特性與燈光照明有專業素養,知道怎樣才會像真實的場景,更不用說演員的走位、表演以及電影語言。

可是電腦動畫師大部份是長時間坐在黑暗房間電腦前的宅男宅女,對於上述這些沒有經驗,只會用電腦裡的套裝工具憑想像來模擬,自然就很假了,最後只好用卡通的風格來掩飾,造成台灣的歷史題材影片都像動漫,一點歷史感該有的厚度與重量都沒有。

未來的元宇宙由於是虛擬的場景,在可見的未來仍然不脫電腦動畫的製作方式,如果是像台灣現在這種動漫風格,你要怎麼讓人相信他進入的是西班牙時代的聖薩爾瓦多城,或者是荷蘭人的熱蘭遮城?不要以為電腦有AI人工智慧會自動產生,那是科幻電影的劇情,在現實中還是得有人去做,這個人指的是一整條產業鏈,而不是動畫師一個人。

其次,現在講元宇宙的多半是網路背景的人,譬如臉書,但我們更應注意非網路背景的,因為他們比較務實,譬如迪士尼。迪士尼在2021年12月28日獲得了美國專利商標局核准的Virtual World Simulator(現實世界中的虛擬世界模擬器)專利。他的特點是將元宇宙帶入物理世界而非網路的虛擬世界,其次他不需要穿戴AR設備,而是利用遊客的手機定位,在他們所在的地方利用實體的牆壁或物件投射3D的個性化影像。

迪士尼把他的新系統定義為模擬器Simulator而非頭戴顯示HMD裝置,很明顯的否決了VR眼鏡運用在營業場所的可能,雖然他們在1999年就已經率先在Disney Quest用過。同樣的反應也出現在特斯拉的馬斯克(Elon Musk),他說∶「即使設備設計得很輕,我還是不覺得有人願意整天隨身帶著螢幕。」

迪士尼雖然沒有公布他所謂投射3D個性化影像的技術方式,但根據過去迪士尼的做法,大約仍是以投影機投射影像在實體物件3D Mapping的方式呈現,這部分是相對成熟的科技,而且隨著投影機光源效能的增加,與解析度的上升,同時降低了售價,讓大規模沉浸式的投影環境成為可能,迪士尼新專利應該是著重在利用定位的技術創造個人化的影像場域。

除了迪士尼,藉由沉浸投影創造體驗環境目前已經有一些商品化成功的案例,譬如日本的TeamLab或加拿大的Moment Factory,另外像梵谷展也是類似的情況。沉浸式投影過去被認為是高成本的投資,但由於電子設備的大幅降價,相較於實體造景與大型機械遊具的成本不斷增加,已經過了死亡交叉點而成為划算的投資。

這種型式尤其利於在全球市場的量化複製,因為軟體內容只需要做一次,新增加的點只需要投資設備,而當設備不斷降價時,市場就更容易實現。這就像各地投資建立電影院,但好萊塢只需要一個同樣的道理。這種Business Model也是投資者比較看得懂的商業模式。

由於TeamLab的成功,台灣也出現了一些仿效者,但明顯看得出仍然是動畫師主導,或技術與硬體掛帥的思維,所以很難成功與商品化,因為主題體驗真正的價值是IP與創新的內容,這是屬於企劃或創意總監而不是動畫師與工程師的專業。會造成這樣的原因第一是想cost down省錢、第二是不尊重專業,這兩者還互有因果關係,因為不知道專業的重要,所以以為可以省去不要,這就成為台灣這個產業無法健康發展的罩門。

虛擬的體驗型式還能解決目前全球對於傳統動物園、馬戲團與水族館活體動物養殖與表演的反思,解決之道就是虛擬化的水族館或動物園。譬如新加坡海洋館新的擴建計畫將大量帶入虛擬體驗來呈現史前與深海海洋生物的展項。其實早在2006年台灣的海洋生物博物館就已經有這個概念,並且用VR虛擬的方式呈現俗稱海底恐龍,侏儸紀時代海生爬蟲類的展項,那個就是我們做的。

所以看到台灣現在各地方都還想要設立水族館,包括已經成立的桃園、台中,以及始終念念不忘的基隆海科館,就知道台灣是多麼的反世界潮流。連大陸的主題樂園經營商都知道這條路不能再走下去而必須尋找新的解決方案,我們還在繼續砸堆將有限資源重複投入在沒有未來的領域,顯示台灣社會對外界資訊的封閉和與世界的不接軌。

迪士尼是將元宇宙的觀念應用在自己可控制的場域,而且需求明確,因為人們來主題樂園就是想要得到在日常生活得不到的體驗。網路則不然,我為什麼要在日常生活進入另一個虛擬空間去扮演另一個角色?這不是精神分裂嗎?假如這樣,或許嗑藥可能還比較容易達成。

所以我認為迪士尼的元宇宙會比臉書祖柏格講的元宇宙更早實現,而且比較實際,不會泡沫化,網路界的人經常搞假科技議題騙投資者,就像那個鯨魚在體育館跳躍濺起水花所謂的AR,對於這些人我一向都持保留的態度。

但是台灣有許多科技控,每當有這類議題就奔相走告,以為技術能夠帶來扭轉乾坤的改變。其實技術如果不是出自人性,就無法長久存在,如果還是吹噓出來的泡沫,就更不值得討論了。

台灣是一個科技掛帥的社會,有許多唯技術論的科技控。我曾問過一個科研單位的博士他對未來世界的想像是甚麼?他說∶「就是兩手推拉發光透明的螢幕進進出出,在空中點來點去那種的。」

我的天! 我們期待的未來,不是應該是陽光明朗、空氣潔淨、生態平衡、永續循環、族群偕和的理想世界嗎?怎麼會有人願意生活在黑暗發螢光的世界裡呢?

其次使用螢幕的目的就是要看清楚內容,為什麼非得穿透看到後面的東西來干擾視覺不可,這樣整天下來非得去找眼科醫生不可。而且明明指尖就可操控為何還要像做體操一樣不停地揮手,這樣從早到晚大概也得去找復健醫師了。

這些其實都是拾好萊塢科幻電影的牙慧,一點自己的想法與創意都沒有,但是這種人主導了話語權與政府資源的分配,就形成台灣現在整體的社會氛圍。聽說台灣政府又想搞未來體驗館,我倒想看看這個所謂的未來,是否是像科技控說的那種不見天日、眼睛脫窗、兩手疲憊的未來。

我們這一集的主題是「元宇宙與歷史場景再現」,所以最後我要是回過頭來強調這兩者的關係。未來元宇宙如果想要進行歷史穿越體驗,不管是誰做,像我現在進行的歷史場景再現繪畫應該是繞不過的工作,這其中的關鍵是考證,經過文獻判讀與田野調查,以高精緻度寫實方式畫出來的才是真正能夠讓人信服的元宇宙歷史場景,但如果是動漫化,就難以考證,也無從考證起,而且既然是動漫,就可以天馬行空,並拿創意風格來當擋箭牌,規避考證所需要下的硬功夫,但這能夠達成元宇宙的要求嗎?

我無法管別人怎麼想,我只能做我自己的。目前我的歷史場景再現插畫已經累積達三千多幅,基本上可以依照時間軸讓所有事件無縫銜接,而且除了海事歷史,還有鐵道、航空、上海租界等主題,在博物館展示與出版方面這已經算是非常豐富的資源,接下來我計劃用於沉浸式的體驗館,大家可以在那兒穿梭歷史時空,而我將扮演元宇宙導遊的角色。關於這一部份請參考另一集「台灣海事歷史場景再現插畫」。

以上是今天的內容,我是甲必丹姚開陽,我們下一回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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